歷史的見證者!故宮的每扇門 都藏著通向歷史的秘徑
2019-10-08 19:05:16來源:新周刊編輯:鹿鳴君
原標題:歷史的見證者!故宮的每扇門 都藏著通向歷史的秘徑
故宮既是歷史的見證者,也是歷史的參與者。對作家祝勇而言,故宮不只是一個寫作區域,更是觀察中國歷史的一個窗口。在他看來,故宮的每扇門都指向歷史,門后藏著通向歷史的秘徑。
多年前某個春日的黃昏,作家、現任故宮博物院影視所所長的祝勇,第一次踏進位于紫禁城內廷外西路的慈寧花園。
荒草沒過膝蓋,香爐銅銹斑駁,它們似乎都彰顯著這里的荒涼。細看之下,草上浮動著一層粉白色的無名花,隨風搖擺,如夕陽的流光。
祝勇抬頭,看見花園周圍的一些房屋已經殘破,只有正中的臨溪亭還算完好,“在一片荒草的海洋里,如一條不沉的彩舟”。身邊一位工作人員開玩笑說:“這座園子大概已經300年沒有男人進來了。”
有人把慈寧花園稱作故宮里的“寡婦院”。明清兩代,每逢皇帝大薨,新皇帝不能與前朝妃嬪同居在東西六宮,那些升級為太后、太妃的先帝后妃,只能在紫禁城一隅過起近乎隱居的生活。
望著這座籠罩在夕陽余暉下的花園,祝勇忍不住想象它曾經的璀璨:也許同樣是某個春日,臨溪亭下的水面碧藍,風從一座宮殿吹向另一座宮殿。
“煙水朦朧間,那些退休的太后、太妃以及宮女,在飛舞的落花間撲蝶、蹴鞠、放風箏,香汗淋漓,嬌喘細細……她們寂寞地開,寂寞地謝。花朵映照著她們的美麗,也見證著歲月的無常。”在《故宮的隱秘角落》一書中,祝勇如是感慨。

在慈寧花園,祝勇看到了一個更為原始的故宮。那時,他正在創作實驗文本《舊宮殿》,他希望能將小說筆法帶入散文寫作中。
身處慈寧花園撲面而來的荒涼感,讓祝勇的《舊宮殿》多了一種蒼涼厚重的氣韻。
正是從《舊宮殿》開始,祝勇十多年來筆耕不輟,創作了多部與故宮相關的作品:在《故宮的風花雪月》中,他試圖從一幅幅書畫作品回溯張擇端的春天之旅、韓熙載最后的晚餐、宋徽宗的光榮與恥辱,把夾雜在宮殿內部的形形色色人物的命運抽絲剝繭般展現出來;在《在故宮尋找蘇東坡》中,他試圖通過故宮藏品尋找蘇東坡的生命印跡,進而描繪整個宋代的精神風貌;在《故宮的隱秘角落》中,他探尋故宮的深宮冷院,它們可能和慈寧花園一樣屬于“未開放區”,也可能像昭仁殿,屬于“開放區”,極少為人關注,卻影響過歷史進程……
在祝勇心里,故宮本身就是生長“隱秘”的地方,正如它的英文譯名——TheForbiddenCity,“一個‘隱秘’消失了,就會有更多‘隱秘’浮現,就像日升月落,草長鶯飛,生生不息,永不停歇”。
祝勇能夠如此近距離地觀察“獨立靜謐,不受現代時間干擾”的故宮,始于2011年他在創作長篇小說《血朝廷》期間正式進入故宮工作。
“故宮對我,不只是一個寫作區域,更是我觀察中國歷史的一個窗口。”在祝勇眼里,故宮的每扇門都指向歷史,門后都藏著通向歷史的秘徑。

電影《末代皇帝》在紫禁城實地取景。
青銅器一出場就是“國家藝術”
完成《故宮的隱秘角落》之后,祝勇隱隱地有了寫故宮“古物”的沖動。
然而故宮古物多達186萬多件(套),祝勇曾開玩笑,一個人一天看5件,要全部看完,需要1000年。
雖然無論怎樣書寫都無法窮其萬一,甚至無法覆蓋故宮所藏古物的69個類別,但祝勇還是找到了一條破題的脈絡:商周青銅、秦俑漢簡、唐彩宋瓷、明式家具、清代服飾……他通過18篇文章串聯了每個時代的標志性符號,期望通過物質載體折射同時代的精神屬性。
在最終完成的《故宮的古物之美》一書中,他說青銅器一出場就是“國家藝術”,是夏朝創始人、那位成功治水的大禹“曬”權力的最重要工具。
只是,起源于夏代的青銅器,一入商代,立刻花樣翻新。祝勇覺得,這和商代寬闊、野性、暴烈的氣質相通。
比如商代那些專門制作酒器的氏族,會在青銅器上鑄造饕餮紋——蟠龍紋、龍紋、犀紋、兔紋、蟬紋、蠶紋、龜紋、魚紋、鳥紋、鳳紋、象紋……“如人的指紋,乍看差別甚微,其實個個不同。以至于今天幾乎無法找到兩件完全相同的青銅器。”

四羊方尊,商代青銅器,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。圖/smartneddy/wiki
自殷商到西周,人開始在青銅器上亮相。一件名為“宴樂漁獵攻戰圖壺”的青銅器上,再現了戰國時代的一場水陸兩棲戰役。到了秦代,青銅器上出現了兵馬俑的浩蕩戰陣。
祝勇曾近距離觀察故宮所藏秦俑,“看它們的每處細節,甚至可以與它們竊竊私語”。
在秦始皇那支泥制的軍隊里,除了有人,還有馬。那些保持立姿、規規矩矩的秦戰馬俑,到了漢代忽然活躍起來。
在故宮所藏的一塊“西漢獵虎紋畫像磚”中,可見一匹駿馬載著武士飛奔,四蹄飛騰;而東漢“西王母車騎畫像石”上,那幾匹小馬即便身上套了車,也個個步履輕快。“這些造型與絲綢之路這條歐亞大通道打通所帶來的興奮感、與大漢帝國的遼闊感相配。”祝勇說。
唐代藝術作品中的馬,則多了一份端莊。在祝勇看來,大唐帝國的沉穩與自信,正是“收斂于三彩馬的肌肉骨骼里,又透過它們迷離的色彩抖落出來”。祝勇甚至覺得,沒有什么器物比唐三彩更能代表大唐熱烈、奔放的性格。當然,也沒有什么器物能比汝窯瓷器更能代表北宋文人清麗、深邃的氣質。
故宮藏有一件宋代汝窯天青釉弦紋樽,今天的人們由此得知究竟何為“天青”色——宋徽宗最愛的顏色。

汝窯天青釉弦紋樽。圖/故宮博物院
在中國文化的漂泊轉折中,伏生是一個重要的銜接點。
幾乎在談及每一件古物時,祝勇都會引出人的故事。或者說,他不斷試圖與歷史中人“對話”。
就像看到故宮所藏的那些竹簡木牘,他會想象它們最初的樣子,慢慢地,伏生、晁錯等人的身影,開始浮現于他腦中。
秦始皇下令焚書之時,博士伏生冒著死亡和滅族的危險,把一部《尚書》偷偷藏于自家墻壁的夾層之內。這是人間幸存的唯一一部《尚書》,漢語中最早的“中國”一詞,就出自這部書。
很多年過去,朝代更迭,年老的伏生砸開自家墻壁,發現自己冒死留下的那部《尚書》仍在原處,但能夠辨認的只剩下29篇。
所幸,伏生不僅是《尚書》的收藏者,還是曾經參與編修《尚書》的人。
于是,一場浩大的搶救工程就此展開:漢文帝劉恒命晁錯前往伏生所在的章丘,以搶救那位九旬老者腦中的《尚書》。然而,晁錯千里迢迢抵達章丘時,看到的伏生已口齒不清。
好在伏生的女兒羲娥還聽得懂父親的話。于是,伏生、晁錯、羲娥開始了一場漫長的合作。
“在中國文化的漂泊轉折中,伏生是一個重要的銜接點,他為即將斷裂的歷史線索結結實實打了一個結。自此,在歷史的翻云覆雨中艱難生存的中國文化,總是能逢兇化吉、遇難成祥,原因是這個國家始終不缺像伏生這樣認死理、死認理的人,他們刀槍不入,百毒不侵。”
在祝勇眼里,司馬遷也是這樣的人,“身為‘刑余之人’,司馬遷居然踏遍青山,將那些即將消失的史料凝聚成一部《史記》。正因有了他,后世史家才找到了一種記錄歷史的可靠方式,最終匯聚成《二十四史》的浩瀚長河。”

故宮是一個整體,不能割裂地看
祝勇在書中詳述這段歷史,或許源于一個寫作者對文字及其載體最深的敬意。他在某日“突發奇想”——出版自己那本關于故宮繪畫的書時,可否專門造一批紙,只供此書使用?但合作方興趣寥寥。祝勇也理解,“畢竟造紙出書,已經超出了‘實用’這一標準”。
祝勇本人多年來對造紙情有獨鐘。2002年,聽說在雁蕩山深處有個叫澤雅的地方仍保留著宋代以前的造紙方法,他便和友人一同前往探訪。
他看到澤雅鎮有許多造紙作坊,沿村路或者江溪排列。“里面重復著一千年前的造紙奇跡:山上的竹子運下來,在水碓里搗成紙泥、紙漿,最后變成一刀一刀的屏紙。有些程序比《天工開物》甚至《夢溪筆談》的記載還要古老。”
祝勇記得,有一道工序叫做撈紙,操作者大多為老嫗。“她們用一個長方形的木格狀器物在缸里一撈,深黃的漿液就在上面附著成濕漉漉的紙頁,之后她們把紙頁放于紙垛上統一曬干。”
老舊的作坊、原始的操作手法以及周圍連綿的青山澗水,讓祝勇有種恍惚感,“我似乎目睹了一千年以前的人們”,而用古法造成的紙,雖不夠光滑潔白,卻帶有原始的粗糲感。

1962年,造紙廠用甘蔗渣為造紙原料。圖/人民畫報/wiki
尋訪造紙術的經歷,只是祝勇在2002年辭去從事12年的出版社工作,開啟十余年游歷生活的一個片段。
“跑的都不是大城市,都是‘老少邊窮’。”他曾拿著建筑學教授陳志華那本《楠溪江中游古村落》,帶著對隱居山野的宗族村落的好奇,從楠溪江下游一直走到上游;也曾幾乎跑遍西藏西南部地區。
天黑時,淳樸的藏民見他翻山越嶺風塵仆仆,主動招呼他到家里住下,分文不取。“我只好在第二天離開時,把兩三百塊錢偷偷塞到被子下面。”
祝勇說,這樣的游歷雖風塵萬里,但自己內心卻越來越豐富。而且那時他也不會想到,仿佛是命運的安排,他所有的行走、寫作、思考,最終都會收進故宮的紅墻里。
“故宮的建筑、古物及其背后的文化是一個整體,不能割裂地看。這些年的見識,讓我從文化的整體性出發,去認識一座建筑,看待一件古物。”就像乾隆花園的一處設計,可以追溯到《蘭亭集序》;故宮雨花閣的制式,居然和相距萬里的西藏阿里托林寺如出一轍。
祝勇一直記得第一次走進至今尚未對游人開放的雨花閣時的情景:里面的佛像、法器、唐卡等,還按照乾隆時的原樣陳列著,上面落滿了灰塵。他忍不住想,那些灰塵都是文物啊。

雨花閣。圖/故宮博物院
蘇東坡最大的功力是把浩大沉重的悲劇化于無形
“讀萬卷書,行萬里路”是祝勇保持旺盛創作力的一種途徑。前幾年的一次贛州之行,就成為他書寫蘇東坡時破題的關鍵一步。
贛州有一條江叫做贛江,作為長江支流,它是連接南北的交通線,也是當年政治生涯高開低走的蘇東坡一路被貶,從中原到南方的唯一通路。贛江上有十八灘,落差大、礁石多,素以兇險著稱。船行至這里,須交給此地灘師掌舵,行人貨物全部上岸,從旱路過了十八灘,再與灘師會師,重新回到船上。
站在江邊,見到江水在暗礁中奔涌,祝勇忽然體會到蘇東坡當年的心境,“也許只有抱著必死決心的人才能經過這十八灘。他的腳印、意志和所有故事的細節,至今仍蝕刻在贛江里”。那一刻,祝勇覺得所有的歷史脈絡都被打通。
回到北京后,祝勇通過故宮所藏宋元明書畫,開始尋找蘇東坡的生命印跡。在《在故宮尋找蘇東坡》一書里,他描述蘇東坡“是石,是竹,也是塵,是土,是他《寒食帖》所寫的‘泥污燕支雪’”。
然而,最讓祝勇動容的,是蘇東坡樂于與自己的苦難周旋。
“無論當多么小的官,他都不會喪失內心的溫暖。他滅蝗,抗洪,修蘇堤,救孤兒……被貶到黃州,幾乎斷了俸祿的他發現豬肉非常便宜,于是買來豬肉潛心研究烹飪方法,因而成就一道名菜‘東坡肉’。到了物資更為匱乏的惠州,他從屠戶手里買沒人要的羊脊骨,將其煮熟,用熱酒淋一下,再撒上鹽花,放到火上燒烤,用竹簽慢慢挑著吃,這就是今天流行的羊羯子的吃法。”
祝勇不喜歡怨氣重的人。“怨氣重,不是表明一個人的強大,而是表明一個人的猥瑣與虛弱。”蘇東坡顯然不是這樣的人,祝勇覺得,蘇東坡最大的功力是可以“用無數散碎而具體的快樂把浩大沉重的悲劇化于無形”。

蘇軾《寒食帖》局部。
那些自稱“大師”的人只要到故宮,就會底氣頓失
對祝勇來說,故宮是最好的歷史現場,也是他的靈感之源。
有時從武英殿旁經過,他會思考為何李自成登基那天沒有選擇太和殿。走過隆宗門和乾清門之間那排不起眼的板房時,他會想威名四海的軍機處為何會設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。
祝勇也曾站在太和殿前坑洼不平的廣場上,仰頭看天空被四周的宮殿勾勒出起起伏伏的天際線,那一刻他忽然暢想,歷朝歷代不知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樣,在宮殿里驀然駐足,仰頭望天。
身處故宮的這些年,祝勇的心境改變很多。“我的心從年輕時的飛揚慢慢沉落下來,進入一種很靜的狀態。”這種靜,或許本身就是故宮自帶的氣場。
“就像已經過世的臨摹大師馮忠蓮,可以用18年時間臨《清明上河圖》。‘故宮人’的那種專注,對我是一種影響。”而用600年時光打磨出的紫禁城,更讓祝勇體會到,“這世上好的東西都不是立竿見影的”。
近距離接觸故宮后,祝勇也越發體會到它的神秘。他曾在《故宮記》一書中提到,“角樓有72條脊,所有的構件都在暗中保持著天衣無縫的聯系。據說(上世紀)50年代大修的時候,工人們將它們拆下,就再也無法原樣安裝上去,那些構件的對應性蕩然無存,人們最后不得不使用釘子強行安裝”。
古代工匠對大殿戧脊的設計同樣讓祝勇覺得精妙。“黃昏時夕陽照在金色的戧脊上,那金色被襯得異常明亮。隨著夜色加深,它會愈加明亮,直到黑夜把所有建筑吞沒,變成一個黑色的剪影。”
祝勇不止一次在下班后的黃昏,沿著紅墻,從英華殿、壽安宮、壽康宮、慈寧花園的西墻外,一路往北走,往往還沒走到武英殿和西華門,就會看到夕陽的余暉從三大殿金色的戧脊上退去。不久后,“莊嚴的三大殿就如一個縱向排列的艦隊,依次沉入暮色的底部。接下來,整座宮殿,就成了夜的一部分”。
望著黑寂中莊重、浩大的宮殿,祝勇會忽然覺得,紫禁城似乎永遠都有一些讓自己無法看透的事物。“那是一些在時間中消失的事物,是已然破損的時間,就像維納斯的斷臂,只存在于古代的時間里,今人永遠無法修補。”
明知如此,祝勇仍愿意尋找蛛絲馬跡,用史料去填補那些破損的時間。只是故宮的博大讓他逐漸收斂起年輕時的狂妄,更為謙卑。他曾笑言,那些給自己掛牌“大師”的人只要到故宮,在王羲之、李白、米芾、趙孟頫作品前面一站,就會底氣頓失。
“600年的宮殿、7000年的文明,一個人走進去,就像一粒沙被吹進沙漠,立刻不見蹤影。”
投稿郵箱:lukejiwang@163.com 詳情訪問鹿財經:http://m.cqpengren.com
相關推薦























